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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二章

作者: | 发布时间:2022-11-10 13:00:04 | 浏览次数:

重温清梦几低眉

——早年观影记忆

前些时,看到一篇讲孙道临和王文娟爱情故事的文章,有些感触。孙道临不说了,王文娟所饰演的越剧电影中的林黛玉,是几代人心中的经典。于我而言,她的另一部越剧电影《追鱼》,比她的《红楼梦》重要多了。那是我儿时观影记忆的发端。

应该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还没上小学,五六岁吧。就在原来天门县展览馆的后面,工农红专干校的操场上,跟着大人看《追鱼》,黑白片。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自是无法领略,但是剧情我还真是看进去了一些。非常喜欢王文娟扮的鲤鱼精,看到后面脱鳞的情节,波浪滔天,天昏地暗,鲤鱼精在那里痛苦地翻滚呻吟,心中很是震撼,对那个观音菩萨十分恼恨。大人告诉我,观音菩萨是做好事,帮鲤鱼精脱鳞变成人。原来成为人是要吃苦头的。

困难时期绝没可乐爆米花一说,露天电影场水泥长凳也粗鄙不堪,但有电影看的日子阳光灿烂。放映前,我们总是在人群中疯跑疯闹,高音喇叭也撒欢儿,不停地播放音乐,都是电影歌曲。比如电影《国庆十点钟》里,那个欢快的“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祖国的花朵》中“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等。最动听的是电影《铁道游击队》的插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我居然能够感受到歌词与旋律散发出的,一种淡淡的惆怅与忧伤,并且很喜欢。那时的电影,都宣扬革命英雄主义。然而,作为一种出自文化人的综合艺术,总有些很生动、很生活化的东西顽强地表现出来。

我可能天生就对比较人性化、情感性的东西敏感。好听的电影插曲与电影画面一起深映在脑海里,数十年挥之难去。比如《红日》中的《谁不说俺家乡好》,歌曲那么抒情,同步的镜头却是苏北女子阿菊千里寻夫。丈夫没找到,就在百姓支前队里洗衣裳,洗衣时,她不时扬起手臂擦额头的汗,眺望一眼远方。忧郁的眼神,连绵的青山,悠扬的歌声,此情此景令我莫名地感动。长大了方知,这就是艺术感染力呀。饰演阿菊的张桂兰以后似去从事配音工作了。后来看资料,这部影片拍得不容易。演职员们在拍摄地,为解决吃饭的问题,自己开荒种萝卜、茄子。又不是主粮,算是聊补无米之炊。

还有电影《苦菜花》插曲:“苦菜花开,遍地黄,乌云当头遮太阳”。撕心裂肺,催人泪下。原唱是上海音乐学院的王音璇,王是山东人,咬字吐音有明显的山东味。此前看过部队作家冯德英的同名长篇小说,他后来又陆续出版了《山菊花》《迎春花》,完成了长篇三部曲。这部电影让我记住了曲云、袁霞、杨雅琴等一众当红演员。杨雅琴承上启下的年龄,英姿飒爽。先是出演了《地雷战》,后出演《苦菜花》中的娟子一战成名,后与王心刚联袂出演电影《侦察兵》。在六十至七十年代很活跃,隐隐然有影坛一姐的味道。其在电影里总喜欢稍微侧偏着头,扬眉凝视对方。不知她是不是特地对着镜子找好了感觉,这个姿势神态无比俊美,摄人魂魄。

电影里女主角的命运总让我牵肠挂肚。记得《战火中的青春》上映后,我应该是不止看了一遍,木兰从军的现代革命版。女扮男装在男人堆里讨生活,本身就有传奇性。加之两个主演庞学勤高大英武,王苏娅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故事围绕两个人从相疑到相知再到相依的情节展开,环环相扣,柳暗花明。最后,庞饰演的雷排长说:你怎么是女的?你怎么能是女的?!极具张力。影片结尾,雷排长南下前,将缴获的日本指挥刀赠予王苏娅饰演的高山,随部队远去,山重水复,剧终,留下我浮想联翩。我姥姥家的表哥大我十来岁,观影后,激动之下,给王苏娅写了一封信,诉说敬慕之心。不久竟收到了王的回信,无非是些鼓励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这封信给我表哥带来了长久的喜悦。我至今还记得那时的情景。我在渔薪姥姥家,昏暗的油灯下,看表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遍又一遍给我朗读信的内容,边读边点评。

心目中最好的电影当数《野火春风斗古城》。首先,片名形象生动有画面感。又由当时并称“八一电影制片厂三王”的王心刚、王晓棠、王润身主演,女看王晓棠,男看王心刚嘛。而王润身刚出演了电影《林海雪原》中的杨子荣,名声大噪,电影想不红也难。误会、遇险、圈套、被捕、牺牲,各种戏剧冲突元素俱备。尤其王晓棠,分饰金环银环两角,金环干练,银环恬静,王晓棠把性格反差极大的两姐妹演绎得堪称完美,一九六四年电影百花奖最佳女主角投票,王晓棠全票当选,空前绝后。

还有一部电影《南海潮》(上集),此片摄于一九六三年,是大导演蔡楚生一九四九年后唯一的作品,讲述一九四九年前南海儿女的家国情仇。影片从解放后一个小孩在海滩拾到一个钢盔开始倒叙,回溯从大革命时期开始的数十年南海风云。剧情跌宕,大起大落。上映后好评如潮,由观众投票,获评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等多个奖项。女主演吴文华和王晓棠同时荣膺最佳女主角。由于某种原因,这届百花奖没能颁出。后来下集也没能续拍,留下永久遗憾。我那时已快十岁,知识见长,看得很明白,这几乎就是我儿时观影记忆里最后的一部。影片结尾,小船飘摇,大海茫茫,张伯(蒋锐饰)怀抱被日伪打死的小孩猫仔,一字一顿地说:血债总是要血来还的!声音悲怆,画面惨淡,印象至深,恍然如昨。

儿时感动过我的电影和演员当然不止前述几例。《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中的李亚林、金迪;《女理发师》中的韩非、王丹凤;《枯木逢春》和《舞台姐妹》中的上官云珠;《铁道游击队》中的曹会渠、秦怡,等等。其实大多数电影的主题和价值取向,如今看来是大可商榷的,这些与我无关。印象深的,几乎都是电影中不那么显眼或主要的东西,比如抒情的歌曲,男女主角之间吉光片羽般若有若无的情愫,流露出的感伤,表现出的苦难等。他们演绎的故事,他们的音容笑貌,曾长久地温暖了一个少年儿童的心。或许,但凡体现了人类永恒主题的东西,即使是幼小的心灵,也能够被触动,被感染吧。

这些电影大都改编自当时较有影响的长篇小说。如前述《战火中的青春》,即取材于部隊作家陆柱国的长篇小说《踏平东海万顷浪》中的章节。那时的电影一般由原作者担纲编剧,陆还是电影《雷锋》《海鹰》《闪闪的红星》等的编剧。这些战争中走来的文化人,写熟悉之事,细节都很生动,但囿于主题先行,缩手缩脚,写男女爱情犹抱琵琶半遮面。大抵女的有个男闺蜜,男的有个女兄弟,打点擦边球,点到即止。我想,这就是电影让我这样的懵懂小子也揪心着迷的奥妙之一吧。

对电影人物的喜爱,总会经历从戏里到戏外的提档升级,只是没有如今的粉丝那么疯狂。像王苏娅、杨雅琴等,我一直比较注意她们的信息。

其实我也不是只盯着女演员,那时的男演员,我最为心仪的,是冯喆。冯喆先后出演了《羊城暗哨》中的侦察员、《铁道游击队》中的政委李正、《南征北战》中的高营长等个性鲜明的角色,是个演啥像啥的性格演员。扮演军人英气勃发又不失儒雅,演《桃花扇》里的贵公子侯朝宗,更是一身书卷气。冯喆曾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又在国立音专主修大提琴,后从艺从影。生命就是一种回声,所有曾滋养你的东西,都会在你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洋溢回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到农村战天斗地,看了几部国外影片,这里不能不说到《卖花姑娘》。这部影片大有来头,金日成编剧,金正日导演(联合),洪英姬主演,洪的图像后来甚至上了朝鲜纸币。

那时农村没啥文化生活,仅有的,是晚上偷偷聚在哪个人家里,请老说书人讲讲隋唐、七侠五义之类。喜欢戏曲的自己暗地里哼哼几句。我所在的队里有一个中年人,就手抄有全本天沔花鼓戏《站花墙》唱词,揣怀里当宝贝,不敢轻易示人,相信我,才给我看了一眼。只要我们宣传队有演出,那周围十里乡邻都会赶来,围得土台水泄不通,一直看到挖台脚。

所以放映露天电影,那是盛大节日。通常白天在地里就开始议论、盼望,最兴奋的是一二十岁的年轻人。男孩女孩都是要用自己最好的行头武装起来的,没有化妆品和手包,雪花膏也罕见,但头发要抿一抿,然后男找男,女找女,各自结伴而行。绝不敢男女混杂同行,虽然多暗含为悦己者容的意思,并且朦胧中希冀最好和异性有个搭讪,发生些什么事。而每次看电影,总有这村和那村的生猛小子打架,这村姑娘被那村的男青年揩油的事情发生,但放电影的禾场上总是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看《卖花姑娘》是一九七二年夏。我们是新堰公社,要到好几里路外的黄潭公社去看。禾场上,银幕正反两面地上,麦垛、树丫到处都是人。照例先放映宣传革命形势愈来愈好的新闻纪录片,然后是正片。影片讲述了一个南朝鲜的贫苦卖花女孩全家凄凄惨惨戚戚的故事。随着剧情演进,禾场上稀里哗啦哭成一片,惊天地而泣鬼神。那段日子,“小小姑娘,清早起来,提着花篮上市场”的歌声响彻四方。

接下来的事情令人扼腕。当时有华中师范大学的学生到我们邻近大队搞开门办学。这些学生穿着光鲜,举止潇洒,指点江山,意气风发,俨然天之骄子。加之男女间不拘形迹,像宝玉林妹妹那样偎坐看书,甚至彼此喂饭也是有的。我想,目睹这一切的农家姑娘们应该是彻底蒙了,或者是被空前地震到了。这群陌生同龄人的生活与作派远超出了她们对世界的理解,颠覆了她们对人生的感知。

农村最苦的,是家庭主妇,搞疾病普查,个个都有子宫脱垂的病,那是累的呀。其次就是十几岁的女孩,带弟妹,洗全家的衣服,割猪草这些活儿,都统统由她们承担。这些女孩大都早早说下了婆家,男方无一例外也是农村的。她们的未来将和她们的母亲一样,走完愈加负重的一生。她们没有精神生活和娱乐活动,唯一的乐趣就是晚上做完所有家务后洗漱毕,穿身干净的花衣裳,几个人约一起,村里走走,禾场坐坐,说说悄悄话,或是到我们这些知青的茅草屋里大家说笑几句。记得当时我教她们唱过《卖花姑娘》,而她们自己时常一起哼唱的居然是《孟姜女哭长城》,我至今不知道是谁教她们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党和政府解放思想,天下归心。许多老影片又重新上映,还有很多国外引进的电影,着实让人兴奋了一阵。母亲一同事的丈夫是岳口电影站站长,这位同事口袋里总是装着很多电影票,我回家也偶尔找她开后门弄两张。但成人了,得为稻粱谋。更兼进入所谓知识经济时代,各类信息纷至沓来,电影也由无声而有声,由黑白而彩色,由窄幕而宽幕环幕,由2D而3D,早已鸟枪换炮,影视明星们也是动辄百千万片酬了。我却逐渐失却了对电影的那份纯真热情。唯有那些黑白镜头、感人插曲,还有我热爱的,曾给予我人性启蒙,赐予我童年快乐的一代演员,依然光影摇曳,温润心田,直到永远。

诗曰:

一入江湖岁月催,黑白银幕久睽违。

翩跹稚趣随歌舞,摇曳童心伴景飞。

追念影人多疾首,重温清梦几低眉。

时迁音杳无寻处,细雨空濛唱子规。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那些年我们唱过的歌

江城四月芳菲盛,举箸敲盅唱大风。

旧曲骋怀情若炽,新醅壮色气如虹;

思翩翼翮當鹏鸟,兴耀辉光化火虫;

月没参横歌未竟,无边意绪到苍穹。

前些时,几个老乡同学在汉口聚餐,又到江岸区群艺馆看了一场天门知青的文艺演出,意犹未尽,跑到近旁吉庆街头宵夜。酒酣耳热,情不自禁,大家敞开嗓子唱起歌来。都是老歌,一唱众和,连隔壁一桌的复退军人也加入进来,引得吃瓜群众纷纷围观。近来几次各色聚会,无歌不宴,大家都要亮亮嗓子,似乎不吼几句就没达标。

欢乐趣,离别苦,酒中更有痴儿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不管有吃没吃,欢喜忧愁,就爱整些没用的东西。即如歌咏,与人类相生相伴,万事万物,曲不离口。起床有晨曲,入睡有催眠曲,行军有进行曲,劳动喊号子,喝酒唱酒歌,迎宾有礼乐,葬礼有挽歌,做礼拜要唱诗……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这是对酒当歌;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是轻歌曼舞;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这是引吭高歌;

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这是长歌当哭。

什么事都可入歌,走到哪儿唱到哪儿,人们太喜欢歌唱。

《诗经》风、雅、颂,计三百一十一首,风是民谣,雅是正乐,颂是廷曲。汉乐府诗是歌谣的升级,宋词是要唱出来的,元曲更是又演又唱,无一例外,都是歌或曲。民间口碑相传,文人提档升级,数千年乐此不疲。

人类就是这样,以诗言志,以歌咏言,从远古走来,向未来奔去。

一九七三年十月,托李庆霖的福,全公社知青集中到新堰孙家湖,成立了全县最大的知青大队,成为天门县委唐玉金书记的试点。教育局毛作斌局长兼任县知青办主任,长期在我们队蹲点。了解了我的家庭情况后,毛局长说:那年天门中学学生上演歌剧《刘胡兰》,我们都挤在台下看,演刘胡兰的就是你妈呀!

母亲年轻时嗓音清亮,会弹脚风琴,常常哼唱歌曲。如《白毛女》插曲,《我们新疆好地方》,还有《刘胡兰》中的《数九寒天下大雪》,这首歌直到现在还是专业考级的曲目。我受些影响,算是约莫做到不“荒腔走板”。记得在天门南关庙小学上二年级时,音乐课考试,每个人唱首歌,我唱的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一曲唱罢,老师说,一百分胀死啦。由此,我稀里糊涂被选为少先队大队文娱委员。逢到全校性活动,就站队伍前面指挥唱歌,着实风光了一阵。唱的无非是那时流行的儿歌,最好听的是《快乐的节日》: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啊吹向我们。

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后来在岳口镇解放小学上五年级时,我们班在全校六一儿童节活动中演出表演唱《歌唱英雄王二小》。前些时小学同学聚会,我们的老班长耿兄记性好,谁演王二小,谁演日本鬼子如数家珍。这首歌在二〇一五年国家广电总局组织的评选活动中入选“我喜爱的十大抗战歌曲”。

小时候接触最多的还是天门民歌。天门佬都会唱的《小女婿》《幸福歌》《想起往日苦》等自不用说,天门花鼓戏《站花墙》里,杨玉春那段诉衷情唱段:我为你千里奔波冒风尘, 我为你死里余生血染巾……一口气六个“我为你”,当真是缠绵悱恻,百转回肠。

一九六一年上映的歌剧电影《洪湖赤卫队》,完全可称为集天门乃至江汉平原民歌之大成的巅峰巨作。二〇〇九年,湖北省委宣传部等部门联合评选湖北金曲,《洪湖水,浪打浪》获评“传世金曲”第一名。歌剧作曲者张敬安、欧阳谦叔曾专门赴天门采风,学习花鼓戏月余。一次与文友谈及此事,旅居澳洲的雪梨子说,《洪湖水,浪打浪》其实脱胎于长期居住天门的吴群作的《襄河谣》(天门人一直把汉江称襄河),无非加了些花音,旋律结构更完美。我查了一下资料,《襄河谣》又有所本,来源于天门民歌《月望郎》。吴群做的原来是王洛宾在新疆做过的事情,把《月望郎》升级为2.0版。他没料到,歌曲会再次提档升级成3.0版,并一举成名,而且与他没了干系。

江汉平原的天、潜、沔、洪等县市地处湖北腹地,不同于其他地域,如地处鄂西的恩施利川。其《龙船调》名扬天下,获湖北“传世金曲”第二名。“妹娃子要过河啰——嗬喂!”川音痕迹明显。天门民歌是纯正的当地乡音,多采用五声调式(徵调式),哟依哟、哎嗨呀之类的衬字(词)应用广泛。曲调流畅,缠绵婉转,长于叙事,一唱三叹。二〇一一年,天门民歌被国务院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真不是浪得虚名。总有人说天门民歌土里土气,我想,要是吸入了“洋气”,弄成不洋不土的东西,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离彻底消亡就真的不远了。

自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文艺工作者努力创作。一九七〇年前后曾出了一本《战地新歌》,后来又出了几本续集。其中有《北京颂歌》《我爱呼伦贝尔大草原》等新歌,曲调还是很有艺术性的。还推出了几首重新填词的抗战歌曲,如《大刀进行曲》《毕业歌》等。县花鼓剧团改名为文工团,除了移植样板戏,还组成小分队下乡巡演,辅导基层文艺骨干。县剧团舞蹈编导、岳口人王业荣在我们知青大队驻留多日,帮我们排节目。我那时是团支书,与其接触甚多,他专门邀我去他剧团宿舍玩,宿舍里摆满了他捏的泥人,他还送了个泥人给我。

下乡五年,开始两年是在生产队,赚轻松工分的途径就是在大队文艺宣传队厮混。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样板戏里的英雄几乎演遍,捣弄乐器,还当导演。我隔壁小队有个叫常君的姑娘,演多幕剧《一块银元》中的穷家女儿,剧中有父亲被打死,女儿扑到父亲身上哭的情节。每到此处,常君扑上去,假哭一两声,就变成真哭,从抽泣到嚎啕,拉都拉不起来,台下妇女们也跟着哭。常君父亲是裁缝,当过国民党军医,属管控对象。常君姑娘代入感太强,其实是在演自己。

我是台上演英雄,台下总有些离经叛道的知青本色。一本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出版的《外国名歌200首》,在我们手中传来传去。你不会哼几首外国歌,都不好意思行走江湖。《小路》《深深的海洋》《红河谷》《哎哟妈妈》《山楂树》《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等,或苍凉感伤,或炽热明快,或忧郁深沉,充滿了人文情怀,成为我们的一大精神慰藉。还有知青自己写的歌,有一首武汉知青传唱出来的,不记得歌名了,只记得两句词:“寂寞的日子实在是太长,每天割麦还要插秧”,还有一句“军拐子查票我躲躲闪闪”,说的扒火车的经历。

改革开放初期,最能代表社会文明趋势和民心所向的音乐事件,当属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与歌曲杂志社联合举办的“听众喜爱歌曲评选”活动。该活动一九八〇年一月三日启动,一月二十四日结束。那时投票只能靠寄信,我和周围几个朋友都满腔热忱地参加了投票。二十天收到选票二十五万多张。一月二十六日是农历正月初一,在首都体育馆举行的获奖歌曲演唱会,所有原唱者都出席演唱,盛况空前。获奖歌曲名单如下:

1.《祝酒歌》

韩伟词,施光南曲,李光羲唱

2.《妹妹找哥泪花流》

凯传词,王酩曲,李谷一唱

3.《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秦赤钰词,吕远、唐诃曲,于淑珍唱

4.《再见吧,妈妈》

陈克正词,张乃诚曲,李双江唱

5.《泉水叮咚响》

马金星词,吕远曲,卞小贞唱

6.《边疆的泉水清又纯》

凯传词,王酩曲,李谷一唱

7.《心上人啊!快给我力量》

闫树田、陶嘉舟词,常苏民曲,陈蒙唱

8.《大海一样的深情》

刘麟词,刘文金曲,靳玉竹唱

9.《青春啊青春》

凯传词,王酩曲,殷秀梅唱

10.《洁白的羽毛寄深情》

凯传词,施光南曲,李谷一唱

11.《太阳岛上》

邢簌等词,王立平曲,郑绪岚唱

12.《绒花》

刘国富、田农词,王酩曲,李谷一唱

13.《我们的明天比蜜甜》

鐘灵、周民震词,吕远、唐诃曲,关贵敏唱

14.《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

秀田、王立平词,王立平曲,关贵敏唱

15.《永远和你在一道》

王燕樵词、曲,朱逢博唱

当时还发行了十五首歌曲的折页歌片,据说发行了二百万份。我们几个投了票的如获至宝,都买了几张留作纪念。

获奖歌曲有几个特点耐人寻味:全部是抒情歌曲;全部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创作;有十首是影视插曲;完全按照得票多少排序。其中一首歌中有句歌词“心上人啊,快给我力量”。于是有专家提出要“平衡一下”,将得票落后的政治性歌曲提到获奖名单中,《歌曲》杂志一位编辑一声断喝:你们这是强奸民意!最终好歹维持了“原判”。

就我所知,《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是国内最早采用电声伴奏的;《绒花》至简的音符与旋律创造出魔幻般的音乐意象;《再见吧妈妈》融英雄情结与血肉亲情于一炉,集悲壮与沉雄于一体,绝对是军旅歌曲的大突破;《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展现出的从容、舒展与深情,令人陶醉。几十年后再听这些歌,依然沁人心脾。演唱者与作曲者也大多成为后来国内乐坛的耀眼星辰,如施光南、王酩的歌风靡多年,还有王立平的电视剧《红楼梦》组曲这样的里程碑式的巨作。

此次评选结果,与其说是人们偏爱抒情歌曲,不如说是注重个人感受,追求真善美的人性回归。可以视为国内第一个歌曲“流行榜”,是国内流行音乐蓬勃发展的先声。自那以后,国内先后刮起港台风、粤语风、西北风,流行、通俗、摇滚、原生态,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年,一派繁盛。

一九八〇年初,电视风光片《三峡传说》的插曲《乡恋》惊艳问世。一时间,真个是有井水处就有《乡恋》唱响。《乡恋》歌词采用第一、第二人称,笔触细腻,自然亲切。旋律在中音区舒缓回旋,婉转摇曳。李谷一采用了轻声(并非气声)唱法,款款深情,娓娓道来。歌曲至情至性,甜柔唯美。是年四月,有关机构组织了一场针对《乡恋》的专题批判会,理由是:内容不健康,《乡恋》遂遭禁播。到了一九八三年春晚,央视四部电话接收观众点播,要求唱《乡恋》的几乎打爆。这才由时任广电部部长吴冷西拍板:上!到了二〇〇九年,评选改革开放三十年三十首歌曲,《乡恋》高居第一名。《乡恋》是好歌,人民是对的,时间的河流披沙沥金,证明了一切。

后来随着扩大引进外国影片,国内又掀起了一阵唱外国电影歌曲的热潮。如南斯拉夫《桥》中的《啊!朋友再见》,日本《人证》中的《草帽歌》,《追捕》中的无字歌《啦呀啦》,印度《流浪者》中的《拉兹之歌》等,都带给国人很多快乐。

如今电视台和各类媒体纷纷推出各种音乐竞赛和选秀节目,国内外音乐流行榜花样繁多,音乐样式日渐令人目不睱接,一些歌曲作品也常令人莫名究竟。某天王级歌星,口里嚯嚯哈哈“念”歌,即所谓RAP。天王后来又为影片《霍元甲》唱自创的主题歌,用小嗓咿咿呀呀抒发武侠娘娘情,这类嘻哈风我们已然无法领略。娱乐渠道多样化,人们的观念多元化,众望所归的音乐盛典和权威发布已不复现。

结语

疑惑并不影响我们和歌曲、和音乐的永世情缘。

夫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唯有反映人类纯正本性的东西,方能撩动人心最柔软处,进而激发人的天真与热情。所以夫子闻韶乐,滋润得“三月不知肉味”,李白“忽闻岸上踏歌声”,顿感千尺潭水“不及汪伦送我情”,苏子“歌窈窕之章”,恍然“不知东方之既白”。

无论是天伦之乐、收获之喜,还是去国之痛、黍离之悲,喜怒哀乐、苦辣酸甜、日月星辰、柴米油盐,我们一概歌之咏之,舞之蹈之。欢歌、喜歌、颂歌、凯歌、情歌、战歌、踏歌、弦歌、牧歌、笙歌、酒歌、离歌、哀歌、挽歌……遍地皆歌,无人不咏。

歌曲是我们的宝藏与殿堂,我们的神魂与勋章;承载了我们的荣光与忧伤,我们的缅怀与想往。歌曲就是我们最初与最终的恋人。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作者简介:小熬浆糊,本名谢力军,著有小说、散文、评论等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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