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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街逸事

作者: | 发布时间:2022-11-12 08:36:02 | 浏览次数:

我老家在四川金堂旧县治所在地城厢镇(今属成都市青白江区)槐树街内。这是一条幽深的小街,街长约300米,宽两三米。与其说是小街,不如称小巷更为恰当。槐树街过去住着三户大姓人家何、范、余,合起来与四川方言中表示“值不得”、“犯不着”意思的词“何犯于”同音。

槐树街呈南北走向。过去,为防匪患,南北两端均有匝子门,门可开可关,有人看守;北端临近城厢镇西街的那道门,直到前几年才被拆除。从西街进入,由北向南,先是我们余家大院,范家居中,最南端是何家。不过,我童年时,范家早已名存实亡,仅留下少许房舍和大片菜地。还有一个容易被人遗忘的米家院落,就在我们余家院斜对面。此外,还有数个小院,藏珠纳玉地嵌在里边。

原来这条小街内原来还有座土地庙,我小时还见过,就修在一段墙根下。小小的庙门旁有副对联,联曰:“保一方清静;佑四户平安。”据大哥流沙河(原名余勋坦)说,庙是何、范、余再加上姓米的4户祖宗共同出资修建的。土地庙内,有两座风化得差不多的石像,不消说左边叫土地公公,右边是土地婆婆。

在余家大院的右侧,有个小院,主人叫廖宏新。院里只有一个天井,房屋简陋矮小,仅可居住而已。廖宏新特别俭省,街坊邻居背后皆呼之“廖狗宝”(四川方言里称特别吝啬之人为“狗宝”)。日子长了,其真名反倒被人忘记。说起他的家史,真是蹊跷得很,仿佛上天安排,有意以此警醒世人似的。

廖狗宝原籍金堂县白果场,年轻时以贩鸡为生,日子过得十分艰辛。不过,他天生老实本分,受人之托百个放心,远近名声不错。一个湖北客商相中他,那人每年在川收购大量白蜡,一般都先寄存在他家,随后上船运走。有一年,那客商留下货物后一去不返,廖狗宝忠于职守,丝毫未动。这样等了3年,湖北客商仍杳无音信。此时,白蜡价格暴涨,他乘机处理掉这批货,又守着钱等了两年。当他确信主人出了事,也许永不再回来时,便用那些钱在县城西门外购置了百亩良田,又在槐树街修了家宅——这是民国十几年的事。

廖狗宝有二儿一女,老大廖名阳,二女廖名秀,三子廖名高。老大喜欢喂鸽子,老三喜欢玩棋牌,廖狗宝不闻不问,任其发展。至于女儿,终要嫁人,在她身上花钱,那是划不来的。廖狗宝生性节省,儿女长年脸挂菜色,女儿更甚,后患病悄然去世。廖狗宝时任甲长,办事认真,坊间街内的是非公道,上传下达、下情上呈他都过问,只因没有文化,凡事得靠脑子记忆,可又担心忘了,所以他时刻都在叨唠,行走时口中也念念有词,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

抗战时川内到处抽丁,立下了“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的政策。廖狗宝不愿儿子去当兵,竟干出十分残忍之事,趁儿子熟睡,用快刀挑断儿子脚筋,使其残废。此举引起众怒,耍脱了甲长的乌纱帽。1949年后的土改中,廖家被划为地主,全家赶到乡下,从此音信杳无,就像当年寄存白蜡的湖北客商一样。

三家大院中,余家大院别具特色。进入余家大院向左,一扇圆拱门上嵌有“延英”二字,里面除了大小两个天井房舍外,还有一片花园。园中有一间叫“花厅”的敞房,那是主、客小憩茶聚之处,门上匾额题有“高谈转清”4个字。从“高谈阔论”到“絮絮清谈”,正是绅士们的风雅之态。进门右侧的圆门上塑有“毓秀”二字,里面有个小天井,天井中有水池假山,这里是余家的书房,也兼做教室,常年延聘教书先生为余家子弟授课。

院内最大的天井内里种有一棵橙树,浓荫甚凉。再往里走是个小天井,里面有一株芙蓉树,每到春天,繁花盈枝。那花早上是白色,中午转为粉红,黄昏时分则变成了深红色,可爱极了。暮春时节,夜幕四合之际,花朵纷纷凋零,落英满地。暮色、油灯、残花、小孩子淡淡的惶惑……大哥流沙河对这些记忆尤其深刻。2004年,他出版的那本记载家史国情的著作,书名就叫《老成都:芙蓉秋梦》,隐隐浮现出儿时对这株树的情感。

我的曾祖父余克铨,清同治四年(1865年)二甲进士,据说与张之洞同榜。他在广汉当过县官,奠定了余家书香门第的家风,也有了“国恩家庆”、“耕读传家远,诗书处世长”这些匾额。祖父余著卿,辛亥革命时在金堂县组织同志军,协助成都保路同志会开展“反满清保路权”斗争。祖父被推为袍哥大爷,仍谦恭如常。据传祖父瘦而倔强,精明仁厚,每年新春正月初一至初三,均早早恭候在西街茶馆,包干整天茶资,每来一人,则高呼:“茶钱我给啰!”乡绅风度宛然。抗日战争中,日机空袭,众人皆跑警报躲避,唯有祖父岿然不动,厉声曰:“生死由命。”祖父于1940年病逝,终年73岁。家父余运成,先就读于燕京大学,某年假满开学北上,因病滞于武汉月余,自认时间耽搁久了,损失难以弥补,无奈之下,只好返回就读于成都法政学堂。毕业后在成都开铺做生意,又与人合作,在广元下河街开德兴商场,后任广元县军事科长,也相继任过德阳、金堂军事科长。

余家大院子弟,也有平庸堕落之辈。我的大爷一生无所事事,喜吸鸦片且瘾很大,瘦骨嶙峋,面近死灰。他曾向街坊邻居白木匠夸赞:“我抽任何烟都觉得呛人,唯独鸦片烟吸着不呛人。”白木匠讥笑道:“不呛人吗?呛(像)鬼嘛!”(四川方言里,“像”与“呛”同音。)

余家大院斜对面的米家花园是个很气派的深宅大院。大院先后多次易手,20世纪三四十年代气数将尽之际,里面住着陈氏母子二人,佣人多达四五十个。不久危机乍现,陈家仍然呼奴使婢,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女主人若到余家院打牌,虽然只有几步路,也要乘坐花轿,体面风光地抬过来。到了末期,陈家入不敷出,佣人作鸟兽散,母子俩竟衣食不济。“那个女人,还到余家院要过泡菜呢……”母亲时常感叹,旧事重提,让我铭记人生离不开“勤俭”二字。

范家大院里住着范家八娘,她是我家的远亲,也是我见过的典型旧式老太太。她高挑瘦削,一张小脸上长着希腊人般的深眼高鼻。到冬天用一条深色围巾,从头顶披下,在下巴处松松打个结,以避天威风寒。她脸上总是挂着浅笑,让人捉摸不透她对世道的看法。1960年,饥饿横行,人尚吃不饱,她还买小狗喂。然而,她所养的小狗,往往会淹死在井里,而打捞的工具,却早已准备妥当。随后,炖狗儿汤的香味就会传到邻里。范家八娘是这户大姓的代表,她的丈夫范墨章是清华大学毕业生,当过本县中学校长,早于她过世。如今,八娘也作古多年,其子孙已星散天涯。

何家院落在槐树街的最南端,院内有许多天井。房脊正中设有“中花”——那是同治皇帝对被革职削籍的何道台处以象征杀头的标志,因为他犯了罪,据说是私吞“皇帝买马的钱”。这位叫何元普的去职道台,在邻县许多寺庙都留有对联,其中最著名的是新都宝光寺大雄宝殿那副赠联:“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何道台的曾孙何实是我儿时的朋友,小时我约他去上码堰洗澡,他不谙水性,为救他我俩差点被淹死。他待在农村的时间比我长,回城后工作也不甚理想。后来改为搞建筑,一度发过迹。最得意的光景虽然短暂,也算是曾经拥有,其辉煌状态为“包包头的钱没有数过……”何实待人耿直热情,不拘小节,好打抱不平,往往吃亏不讨好——性情中人多是这样。一旦窘困,何实便骂自己少不谙事,“不晓得把慈禧太后赐给老祖宗的匾额,藏它两块……”

他的大哥何迁,民国时由学生投笔从戎当了远征军,在滇缅抗击过日寇,到朝鲜战争爆发,又入朝参战。也许想当孤胆英雄,他驾坦克冲向对方,结果被诬为“投敌叛国”,当了几十年反革命,后来虽然落实政策,人已垂垂老矣,一辈子打单身。他们院内,还有一户陈姓人家。主人是陈宜寿老先生,他膝下有几个女儿,个个长得漂亮,这些女子后来都远嫁他乡。陈老先生小时贪玩好耍,自己不去上学,却出钱请人代替自己读书,成绩单换上自己名字,拿回家骗父母,竟能轻松过关。后来仅认得一些字,却不会写。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每与女儿回信或向上级写汇报,总是低声下气求何迁:“嘿嘿,何大哥,我又有字要麻烦你写了!”

槐树街虽然幽深僻静,却蕴藏着不俗的气质和淡淡的诗意。这里的几家住户,都曾有过荣耀的历史和心酸的结局。我们家院子有一段梅花垛子墙,墙内种满花和树,年年有关不住的春色,从墙头悄然溢出;柚子花开季节,幽香也会与邻里分享……

(责编 何 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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